轉眼又是一年小暑，京城的溫度也漸漸高了起來。

張沐的大軍回京已經有幾日了，他的兵權早被兵部收回，麾下六個衛所的官兵也被兵部各自安排了去。

這一日魯義平等十幾位曾家軍也終於趕回到了京城，原本去金銀島拿金子就沒什麽波折可言，他們人又少，趕路自然比大軍趕路快，現在回來也正常。

魯義平一見到張沐，便眼睛放光的道：“公子，你猜猜吳平那狗賊藏了多少金子？”

“多少？”張沐笑道。看著魯義平興奮的模樣，他已經猜到肯定不會少了，畢竟魯義平並不貪財，而且也是見過大世面的人，尋常金銀不會讓他這般興奮。

魯義平做出一個雙手環抱的姿勢，卻故意不說話。

陳釜急道：“這是多少啊，你這老家夥還學會賣官司了。”

魯義平道：“這麽大的缸，整整十八缸黃金。每缸都有一千多斤。”

陳釜不由驚道：“奶奶的，那豈不是有近兩萬斤黃金，這得是多少兩銀子了？金子呢？”

魯義平一攤手，無奈道：“太多了沒法帶啊，我們才十幾個人，一個人一千多斤千裏迢迢的怎麽帶？叫人幫著運也不放心啊。”

陳釜不由一滯，但想想也是，金燦燦的黃金不是別的東西，這要是又趕海路，又趕陸路的確太招搖了。”

魯義平又道：“而且金銀島非常偏遠，吳三妹藏黃金的地方又極為隱秘，我敢打賭，就算有人知道黃金藏在金銀島也找不到。所以我們幹脆就把黃金留那兒了。”

陳釜懷疑道：“知道在小島上都找不到，有這麽邪乎？”

魯義平嘿笑道：“就看能不能悟透一首歌謠了。”

陳釜道：“什麽歌謠？”

魯義平幹咳兩聲清了清嗓子，道：“吾道向南北，東西藏地殼。水漲淹不著，水退掩三尺。”

陳釜想了想，還是忍不住道：“什麽意思？”

魯義平得意道：“不告訴你，我只告訴公子一人。”

說完，魯義平便走到張沐耳邊說了一通。

張沐聞言也不由笑道：“妙，妙，沒想到世間還有這麽奇妙的地方，吳平兄妹為了藏匿黃金，還真是煞費苦心了。”

魯義平附和道：“那麽多黃金，可不是得挖空心思藏好嘍。”

張沐則看向陳釜等人，笑道：“四叔你們想不想知道？”

未等陳釜說話，魯義平連道：“哎哎哎，公子，黃金具體的藏處，還有這首歌謠的秘密就連跟我一起去的十幾個弟兄都不知道，我告訴你以後也會忘掉的，你可不能到處說。”

張沐道：“我本來就想把黃金分給諸位叔伯，只跟你們說無妨。”

魯義平道：“那也不行，黃金都是您的。”

“行行行行行，我還不愛聽呢，你以為都像你只惦記那點金子了。”陳釜對著魯義平一臉鄙夷，忽然又轉口問道：“那吳三妹呢？”

魯義平理所當然的道：“當然殺了，那麽罪大惡極的倭寇頭目，不殺對得起死去的那些百姓嗎？”

張沐也道：“吳平兄妹搶掠的黃金越多，說明遭他們殘害的百姓就越多，他們是該死。”

陳釜、魯義平等人也點頭。

就在這時房外一人傳話道：“公子，徐閣老拜會。”

張沐眉頭一掀，連道：“快請。”

“是。”

傳話之人當即退了回去。如今張沐這個剛安排的府邸，上上下下都是曾家軍，張沐把朝廷分派的下人、侍女都給辭去了，全是心腹之人也方便。

很快張沐帶著陳釜、魯義平等人出門迎接，徐階被請到屋內上座。

張沐拱手笑道：“下官剿巫這三年多來幸得閣老多番關照，如今回京後還未去閣老府中拜會，不承想竟勞駕閣老親來，是下官的錯。”

徐階笑道：“張老弟不去找老夫，莫不是擔心朝中會有閑言碎語？”

張沐苦笑，他的確是有這一份考量。他如今剛被升為從二品武將、徐階更是文官之首，京城之中，文武官員確實不宜走得太近。

徐階則笑道：“如果老弟是擔心那點事，那老夫看就不必了。裕王對咱們的關系是知道的，你我縱使不見也一樣。至於皇上，他老人家龍體欠安，已不再管下面的事了，誰非要這時候去他那裏做咱倆的文章。”

張沐拱手道：“是。”

徐階忽然又轉口道：“老弟有大才，如今正是年富力壯，為國出力的時候，這般賦閑在家著實可惜了，不知你可有心儀的位子，老夫定親自寫折子為老弟爭取一下。”

張沐連忙拱手道：“多謝閣老美意，只是下官征戰三年也累了，這般難得清閑挺好。”

張沐回京之後兵權就被收回去了，朝廷雖然表面上把他從正三品的昭武將軍升到了從二品鎮國將軍，可無論是昭武將軍還是鎮國將軍都只是散階，並無實權。此事在任何人眼裏都是明升暗降，連原來那個從三品的錦衣衛指揮同知都不如。

徐階則笑道：“哎，舟大則任重，老弟還是不要推辭了，京衛副指揮使如何？”

張沐不由眉頭一掀，京衛副指揮使，這雖然只是一個正三品，可卻是極為要害的官職，尋常時候不是帝王心腹是萬萬不能擔任的，徐階竟然想讓他負責整個京城的守備！要知道他竟然說了，就肯定有把握真的把自己扶上去。

果然徐階馬上又道：“老夫本想替老弟謀個兵部侍郎的位子，只是兵部那裏太覆雜，沒有甚大的戰功也不好堵住上下的嘴，只好作罷。錦衣衛指揮使現在已經讓劉守友做了，而且那位子老弟現在只怕也看不上，至於京衛指揮使鄭必昌則是皇上最信任的武將之一，不好取代。希望老弟不要嫌棄副指揮使才好。”

張沐看著徐階一臉和煦的笑臉，道：“閣老真的想下官去京衛那裏？”

徐階道：“還望老弟多多為國出力啊。”

張沐暗嘆一聲，只得拱手拜謝道：“那下官多謝閣老美意了。”

徐階大笑：“哈哈哈，好，好，老弟果然沒有讓老夫失望。”

兩人又暢談了許久，更一起在張沐的將軍府上吃了飯，徐階這次回自己府上。

徐階離開後，陳釜立刻笑道：“公子，徐閣老還挺夠義氣的，見公子受了委屈，這就替公子找了個大官。”

張沐臉上卻沒有多少喜色，道：“四叔，徐階混跡官場幾十年，連嚴嵩都被他鬥倒了，在他那裏說什麽江湖義氣，你不覺得哪裏不對嗎？”

陳釜臉色微變，魯義平也連忙道：“公子是說徐階別有用心？”

張沐嘆道：“不是別有用心，就不會把我安排到京衛裏去了，而且還要自己親自來說。”

陳釜和魯義平不由對視一眼，也想到京衛是負責整個京城守備的要害官職，尋常時候京衛指揮使手下的大軍是保衛京城的，可一旦到了非常時期這把利劍想幹什麽可就沒人說得好了。可是話又說回來，如今大明朝很安穩，徐階更是已經做到了首輔的位子，他還能有什麽非常時候？而且就算有，他似乎也沒把握能一定讓張沐站在自己一邊吧，畢竟他該最清楚這世上沒有誰能控制張沐。

張沐也暗嘆，來之前大哥戚繼光就專門提醒過他，如今京城形勢很覆雜，讓他盡量不要趟這蹚渾水，可沒想到自己不想趟，渾水已經自己上來了。

據說自嚴嵩倒臺後，原本為了對付嚴嵩而站在一起的徐階和高拱已經漸漸開始對峙起來。徐階為當朝首輔，高拱則是裕王老師，更升任次輔。日後裕王繼位後，會不會讓自己的老師坐上首輔的位子誰也說不好。徐階和高拱的反目成仇原本就在意料之中。

只是讓人沒有料到的是，徐階為了牽制高拱，把自己的得意門生張居正也送到了裕王府上，同樣當起了裕王的老師。原本徐階的意圖很明顯，可他萬萬沒想到高拱居然會被張居正的曠世之才驚到，不止欽佩有加，更非常尊重有禮，以至於現在張居正和高拱的關系非常好，甚至有了兩人已經站在一起的傳言，這讓徐階極為被動。

張沐料想，徐階大概還對他扳倒嚴嵩時的手段記憶猶新，所以在這種時候選擇不遺餘力的拉攏自己，萬一真要有什麽變故，他只怕要與自己聯手再來第二次“倒嚴”了。

在他剿巫的三年多時間裏，他雖然多次找徐階幫忙，徐階也都幫忙了，但那些事對於徐階而言都是無關痛癢的小事，如果是關系到徐階仕途命運的大事，只怕徐階就未必有那麽“夠意思”了。他和徐階終究只是同盟關系，說白了就是在互相合作，互相利用，扳倒嚴嵩的時候是，現在也是。

而現在張沐雖然不想攪入政治亂局中，更對權勢鬥爭毫無興趣，可這般大變革下只怕他也很難獨善其身，除非現在就辭官遁世，但在父親冤案昭雪之前他還不能退。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

轉眼又是一月半過去，京城越來越熱了，但張沐的心卻忽然如沐浴了春風一般舒服，因為朱玲瑜回來了。

老益王朱厚焐終究還是沒能逃過生老病死的自然之理，朱玲瑜守喪一月聊盡孝心之後還是離開了建昌城。她會這麽早回來也是因為知道張沐已經到京城了，雖然在皇宮裏兩人能見面的機會也不多，可距離近了，心理上自然也會踏實。

更何況嘉靖皇帝身體一日不如一日，張沐又是京衛副指揮使，兩人也並非全無相會的機會。

時間流逝，難得的安逸時光，只是這種安逸無法讓張沐完全放開心扉，因為秦懷義依然在外，在京城的日子裏張沐始終沒有放棄過派人查找秦懷義的蹤跡，可是根本差不多。

中秋佳節剛過不久，陳釜忽然從外面沖了進來，臉上還有著幾分覆雜之色。

“怎麽了？”張沐立刻問道。

“應該查到秦懷義的下落了。”

“哦，在哪裏？”張沐大喜，連忙追問。

“濟南，最近那裏忽然出了很多命案，別說抓到人，官府連兇手的模樣都沒找到。所有被殺的人都是江湖高手，而且……”陳釜看了張沐一眼，這才道：“而且所有人都是脖子被人咬開，血被吸盡而死！”

張沐不由眼睛一瞇，這世上這樣殺人的除了他也就只有另一個人了。

沈吟少許，張沐道：“我現在就找徐階，讓他想辦法把我調出去。”

陳釜點頭，他也知道這世上除了張沐沒有人能對付秦懷義了。

……

徐階沒有讓張沐失望，見張沐態度堅決，果然幾番周旋之下還是讓張沐得以暫時離開了京城。

匆匆跟朱玲瑜告別後，張沐只把陳釜和魯義平二人帶在了身邊，其他的曾家軍都留在了京城，其實嚴格來說，對付秦懷義，連陳釜和魯義平能幫的忙都很有限。

“駕！”

“駕！”

雙腿一夾，胯下駿馬飛馳。

在趕往濟南的路上張沐的心也一刻不曾平靜過。一直以來他最擔心的就是秦懷義不分善惡的大肆吸食高手鮮血以此增加自己的功力，這不僅會讓秦懷義的武功一日千裏，更會給整個武林造成極大的震蕩，甚至一旦無法阻止秦懷義，大明江湖都將會遭受滅頂之災，那後果是張沐絕不願看到的。

可偏偏張沐對付誰都有幾分把握，唯獨對付秦懷義沒有，因為秦懷義根本不給自己決戰的機會。

“秦懷義，你沈寂了兩個多月，現在到底想幹什麽？”張沐眉頭愈加緊鎖。

轉念一想，張沐緊握拳頭道：“不管你要幹什麽，我都必要阻止你，哪怕拼盡所有。”

這時一旁的陳釜在馬背上大聲道：“公子，咱們這般快馬加鞭，也就一日時間便可到濟南。到了那裏可去請聚義堂的人幫忙，聚義堂堂主‘八臂猿’孫鵬雖然跟咱們曾家軍不算太熟，可也是江湖豪俠，一方巨擘。為江湖除害的事，他斷然不會推辭。”

魯義平也道：“不錯，聚義堂在濟南府影響極大，若能有他們幫忙，相信一定能查出秦懷義的蹤跡。”

張沐點頭。“八臂猿”孫鵬他也有些印象，當初他以刀劍狂徒的身份挑戰陸炳，那孫鵬也專程去觀戰了，其人武功極高，據說只比陸炳、邵方弱半籌而已。

僅僅一日時間，張沐三人就趕到了濟南府，因為秦懷義殺的都是江湖高手，官府也什麽都沒查到。張沐幹脆沒有去知府府衙問案，直接就來到了聚義堂的總堂口。

遠遠看去，聚義堂果然氣派非凡，朱紅大門威儀八方，門口兩座石獅威武大氣，院內建築布局更有大家風範，而看門的弟子更是個個氣宇軒昂，似人中俊傑。

陳釜已讚道：“公子你看那聚義堂好生氣派。”

魯義平也笑道：“山東第一大幫會豈是假的，八臂猿‘孫鵬’雖然在十年前的天下演武中輸了‘丹陽大俠’邵方半招，可是若論江湖影響力，聚義堂還在邵氏山莊之上啊。”

張沐已經上前拱手道：“煩勞通稟，‘刀劍狂徒’曾安前來拜會孫堂主。”

如今張沐的曾安之名已經無所謂公不公開了，早在之前圍攻南澳的時候，他雖然沒有刻意宣布，但也沒有刻意隱瞞，因此許多江湖俠士都已經知道。行走江湖，天下七絕之一的名號可比朝廷裏的官職更好用。

然而看門的一名聚義堂第一已經面露悲憤的道：“我們總堂主已經遭魔頭陰害了。”

“什麽？”張沐三人臉色同時巨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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